鮮奶丸丸

Archiveofourown:Milkymaruru


FISH KILLER

【OS】野生你我





榎吉,智翔

1w

私设,与真人无关

写着写着谁谁还有谁就掉线了(逃







    “所以你是下狠心决定喽?”


    健太一脸不解地望着我,话虽如此还是利索地帮我捆着那摞看起来特别重的杂志,顺便扫荡着房间里有没有剩下其他的物品。


    “哪有什么下不下狠心的——”我故作轻松说。余光瞟到好友吭哧吭哧地上楼取出那罐糖果。透明的罐子里什么颜色都有,我挑了块蓝莓味的放进嘴里大肆嚼着。


    健太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性格很温和,但有时有点过于老好人。不仅是别人,就连我也会悄悄利用这一点,比如现在让他帮我收拾行李和细软。


    “为什么非要去东京啊?”他帮我整理好剩下一切,又伸出黑乎乎的手指想抚平我衬衫领的皱褶,被我皱着眉头挡开了,“你洗个手,”我耐下性子说,心里其实已经臊得慌,“收拾好了我们就去吃饭。”他不情不愿地点头表示听见了,走了两步却又回头盯着我的领子不眨眼。我用手一翻,给了他一个“这下总可以了吧”的眼神,健太这才放心地去了卫生间。


    小城镇的酒馆不多,在我和健太眼里比较好的也就只有那几个。巧的是,这几家的调酒师都是同一批人,在不同的地点上班,下一次轮班的时候又相互换换,味道总而言之也差不太多。我们到的时候,有几个朋友已经点好酒了。头顶上闪着旧霓虹灯的小招牌摇摇晃晃,“New Drug”,好土的名字。


    我点了常喝的,Sam却给了我杯不含酒精的,“想糊弄过去?”我挑眉看他。孩子还没长开就来这边工作了,见我发现了也不遮掩,就是耳根子可能红了不少。“怕你昏睡一天误点。”朋友都给面子地哈哈大笑起来,我示威一样把杯子拿起来一口喝干,结果被冰块麻到舌头。


    健太后来喝高了,就给大家跳滑稽的传统舞,他抬起一只手又抬起另一只,可能在他眼里自己穿着有水袖的舞蹈服吧,我揉了揉笑得酸疼的两颊,内心却分了神给即将启程的未知数。


    “你去了东京,可别忘了我们,别不和我们联系啊。”仓田大着舌头过来搂着我的肩膀,看他的样子似乎还不舍得,只是这家伙平时聚会也很少来,我和他最多的对话大概也是“来了啊”和“回去小心”,过于真实的不舍倒让我特别不适应。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并不是去干一番大事业,而只是去念学。不起眼的大学,只是因为在东京,在这个小城市里却成了轰动性的新闻。“吉本家的儿子真能念书”,一开始我也认真地反驳过了,每一个对我这样说的人我都看着他们的眼睛认真纠正:“不是去了多好的学校。”到后来也就放弃了。我说服自己,那些人眼里的羡慕和称赞并不是给我的,而是给将出发去的城市。东京从不吝啬于接受过多的赞美和谩骂。于是接下来的对话我也就心安理得起来。


    “听说荒野要去东京念书了啊?恭喜恭喜,真是了不起。果然吉本家的就是基因好啊。”也有这样说的,我就把他们的好意都堆放去我家的基因里,反正说来说去也与我无关。





    四点左右我从店里逃了出来。


    三月末以后天就亮得很早,通常五点左右窗外就已经大亮。我站在还算得上是清冷的街道旁看着店里的人陆陆续续往外走,都是很熟悉的面孔。健太的眼睛哭得有点肿,惠子的丝袜被勾破了、眼妆好像也花得厉害。他们没看见路灯后面的我,看仗势还要去续摊。


    结果自然而然地,这个酒局只是以我为由头,而后续如何并不决定于我。


    这样想着走着。地铁还没开放,我就沿着路边晃来晃去,偶尔有晨跑的老人。不过我身上的味不好闻,会下意识离他们远一些。


    火车定在明天上午,我还有大约一整天的时间和这个城市彻底说告别。这次去了东京我就不打算回来,这也是健太认为我“狠心”的原因之一。这里的人代代都在家乡做自己一切的事情,和家乡的人结婚生小孩,因为是从很早就开始的文化,这里的人或多或少也长得相似。


    我路过一个电话亭,接着又路过一个,再走过三个也就到家了。我打算先冲个澡,简单吃点早餐。然后去山里待一天。


    “哈。”长舒一口气,接下来的一天有了安排,认识到这件事一下就让自己心安。走进玄关时看见,昨天健太帮我收拾的行李还没有好好归类,围成一排营造出某种氛围,某种……刻意的伤感。


    把它们都收到角落的一边,然后打开浴室的灯。


    脱掉衣服那一刻,才发现那时我自己的手也一样脏。我带着这块领子上的脏东西喝了酒看了路灯,道了别走了远路,就这么过了一夜。


    把毛巾挂在肩上时我顺便打开了电脑。租借房屋的页面里零零落落有些回复,但都是无法接受的要求。多数是因为价格昂贵,也罢。这样的地段能租到便宜的房子大概是痴人说梦,总之我抱着随缘的心态提前很久就不停地找出租人,碰碰运气也是好的。


    实在不行也就只能和大家一样,在开学那天向学校对面的中介办公室蜂拥而入,然后不得已承受荒谬的价格。两两成对地合租。


    合租…我厌恶合租,更厌恶和同一个环境的人合租。所以当新的消息弹出来时我犹豫了。


    租房人说,房子不大,有老人在照料花草,一日三餐也不用担心(我讨厌外食但不会做饭)。网页上讲房子唯一的缺点是离地铁站比较近。


    我心想这难道不是优点吗?看了眼价格,很意外地能接受,又看了眼地铁站的位置,算是靠近市中心。





    就这样我租到了还算满意的房子,在夏天还没来到的时候。搞定完这件事,我和房东互加了line。印象里是位花甲老人,言辞确实精炼,但让人惊讶的是运用绘文字的超凡能力。


    “您使用表情很熟练呢。”


    “是吗?❤”


    “恩,是有孙儿在教您怎么使用吗?”


    “大概吧,我很聪明的。”然后加了一连串闪闪发光的东西,我大笑起来,声音在空荡荡的房子里飘来飘去,怪吓人的。


    我闭了闭眼,再闭了闭。屋子里似乎正在举行某种盛大的狂欢,但又是一片可怕的寂静。数百数千的眼睛都似乎在看向我,这让我感到莫名地害怕。那些精致又灵活的泥塑小人都集中在每个柜子的柜顶, 密密麻麻簇拥着,仔细一看似乎也没有看向我,而是望向天空,盯着某一处,我抬眼跟着他们的视线一同望去,发现天花板宏大又浩瀚的宇宙画像。


    我不知道房东老头竟然是个超乎想象的艺术家。


    今天我见到了他第一面,他看上去和这里格格不入,一点也不像是巧思妙想的大人物。路过我的身边时,老头微微的驼背挡住了一部分小人,我看见有些微的褐色从他老旧的衬衫边缘泛滥出来,随着主人无意识地摆动,有生命一样而变化着面积。


    “吉本君住的这一间,算是意外发现的商机,所以算得很便宜。倒是有很多人想来住,选来选去还是觉得你最合适。”好意外,有什么特别的标准?


    “参观完了房间就到客厅来,桌几上有切好的水果和萝卜糕。”说完他就转身往外走,留我一个人又和无数双眼睛相对无语。


    我把自己的行李一件件往里搬,顺便散开来。路过客厅的时候房东老头也没有要来帮我的意思,我看了一眼,萝卜糕和水果都好好地分了一人份放在一边,坐在没通电的被炉里的人很悠闲,头发又软又蓬松,银白色的像是某种温柔的生物。老头看着几十年前的电视剧,主演们念台词的方式真是又老土又端庄。


    把难得空出来(没有放泥塑小人)的书柜擦干净,再把那一捆健太绑起来的杂志一本本放进去,我想完成了一个大工程,一屁股坐在木地板上。桶里的水微微发黑,随着我的动作晃来晃去,“有意见吗,”我狠狠地盯着它,过了一会儿它就安静下来了。





    老头姓大野,看样子是一个人住。我琢磨着要不要出去拿萝卜糕来吃时,客厅那边就响起声音。


    “在干嘛呢,快过来。”他懒洋洋地指着桌上的食物,提不起干劲的样子跟泥塑小人真的是大相径庭。


    我磨磨蹭蹭走过去,拿了一块端详着,然后全部放进嘴里嚼一嚼,囫囵吞下去。老头饶有兴趣地盯着我,下巴搁在手掌心,侧过身子看我吃点心的全过程。“怎么了吗?”我心想,有点紧张地搓搓手指,意外地不粘人。


    春夏之交是非常清爽的时候。我穿着不那么合身的上衣光脚坐在家里吃米饭。老头的做饭水平是我没有料到的,或许该说老年人本就吃得清淡,汤汁有时收得过于早了。那日傍晚我早早回家,看见老头驼着背系围裙,两根细绳无论如何也不能并在一起,他稍稍转头,倒是一眼看见了我。


    “今天挺早的。”他神色无动于衷,仿佛有另一双手正在熬煮西红柿酱汁,而没有忙着系蝴蝶结。老头的逞强轻松地被我识破,我故意大跨步走进厨房——厨房真小,然后打开他的手帮忙栓起来。老头没有想象中开心,我如同往常一样装作看不见。


    厨房的布置十分紧隽,多跨入一步好像就要多承受一平方米的诘难,我无意久留,转身进屋。


    实际上我很喜欢这个房间。除去刚开始时那片泥塑小人让我心生不满外,其他的一切都本能地吸引着我。以至于后来,当面对那一排排棕褐色的不明物体时,我也能耐下性子细细地探寻他们。一开始这样做,仿佛像打开了新的大门。远看一样的小人细看却拥有不同的纹理,整齐地排列像是一条不断流动的长河。我越看越觉有趣,渐渐又生出困倦的意思来。直到不远处地铁的滚动把我敲醒。


    所谓的离地铁近,讲的就是这个意思。木扇门外是共用的走廊,再外面是老头养的那些花花草草。栅栏外面就是地铁。


    老头起得很早,一般我睡下没多久就能听见他起床的声音,脚后跟敲击木板的声音太过于精神,偶尔他没能起床我也会准时睁开眼。


    小小的院子里打理得很精致,四季的花都有,一个季节盛开一片对老头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天气不错的时候他会邀请我坐在廊榻上晒太阳,有一次我见他拿了画板出来。看到这个画面时的惊讶程度不亚于老头有一天成为了摇滚乐队的主唱,想到这我的门牙咬掉了草莓的蒂。


    “很能干嘛。”我和他面朝前方,工作日下午的地铁人流稀稀疏疏,值岗的小朋友没干劲地打瞌睡。我只穿一条短裤的下半身凉飕飕地,晃一晃把阳光打散在老头的画布上。


    “兴趣爱好而已。”老头对于自己拥有的事情每次都意外地表现得过于冷静。比如绘画,比如植物研究,比如和周围一切融洽相处的诀窍。却从不轻易露出对别人的羡慕。老头是个好老头,可能对别人来讲很怪异,但至少我很喜欢。


    “看你这样也不是刚开始画。”我琢磨着怎样开口,还没想完嘴巴就先大脑一步说了出来。


    “那当然。艺术都是越老越吃香,三十几岁就开始画喽,骗骗年轻人容易,说到底也不是非常专业的选手啦。”他摆摆手,说着“嘿咻”一声接住了飞溅出去的颜料点子。


    “那你这手艺活,看来也是挺下了一番功夫的。”我指指房间里的那对褐色玩意儿,尽量表现得面如死水,不要让老头看出我的嫌弃。


    更不要看出我的羡慕和喜爱。


    “那些不是我的。”老头语出惊人,他把一种蓝色抹在画布上晕开,像是还没凝固的午夜。


    “毕业设计最后拿回家了,说是不愿意堆在仓库里,就拿到我家做摆设了。”


    一开始还有女孩来拍照留念来着,后来慢慢落了灰。老头叹口气。我揣着诡异的心思等着下文。


    “小径工作很忙,已经很久没有来看我了。”





    周四这天课很满。为了不赶时间,我给老头讲明周四会很晚回家,借着这点忙碌留下的空余,和社团的人疯玩一晚,再蹭着终电回去。


    念书晚的缘故,大一的时候我便过了成年的年纪。和社团稍年长的前辈显然更合得来。文学这个专业不太好念,出来也只能找找不那么对口的工作。到底是我喜欢。


    下车时被酩酊大醉的前辈扯住了衣袖,差一点踏进月台的缝隙里。我一边大声惊呼“好险”一边摇摇晃晃走着。老头家里的薄荷种得很多,喝醉的时候我会根据直觉辨别方向,薄荷味在哪我就往哪走。


    然后我意识到有人在跟踪我。


    脚步很轻,身形偏小。走路一板一眼却懂得随机应变。我好奇得不行,又闻了闻身上的味道,一个普通的醉酒男子。


    离老头的家也就几十步了。我沉下心,转过头去。


    “有什么事吗?”


    “……”


    “那个,你一直这样跟着我,会让我困扰。”


    “……”


    “可以的话请你现身。如果是我误解你了,请给个说法。”很好,我对自己说,这样寸步不让的态度会比较有效。


    远处的灌木丛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一位成年男子站在了路灯下。品味很好的藏青针织衫,短袖白色衬衣和领带。


    “我来看看爷爷的新室友。”他把眼睛推了推,颇为阴郁地说。


    用脚趾头也能猜到老头这周很高兴。头天夜晚和榎本君见面后,他简单地说先回自己家中,第二天再来拜访。于是周五出门前我匆匆给看电视的老头交代了几句,还没等欣赏够他的表情就踩着时间跑向了车站。


    下课回来以后便看到榎本君。他换了一身暗红的外衫,规矩正坐着品茶。


    “你来得倒是早。”我其实比较害怕谁都不说话的沉默处境,便第一个开了口。老头在家里剥了好几个橙子,空气里酸甜的味道特别明显。再往厨房走又闻到另外的味道。


    “很少见啊。”我看着他的背影说。


    “什么?啊,这个吧。”他指着锅里咕噜咕噜的食材,还有正在菜板上切成十字丁的黄瓜。“好 容易来一次,当然要做他最爱吃的东西,稀客呀。”


    只有在此时他才变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爷爷”。猫着腰仔细翻看土豆有没有煮过心,觉得酱料不浓又慢慢伸手去拿七味粉。煮好的白米饭颗颗立在电饭煲里。


    雾气模糊掉我的表情。我转身去找喝茶的榎本君,一只手撑在桌几上,另一只手捻起一块玄饼。我坐的位置刚好挡住电视屏幕,本来也是看着就会打盹儿的老电影,我这样一挡,榎本君就直直盯着我看,好像我还打扰了他的兴致一般。


    怪不好意思的。


    我故意做出很轻浮的表情,问一些特别无关紧要的问题。


    “……以前是艺术家吧?”


    “……”


    “对吧?对吧?”


    “我可是看到了。”这个人很无趣,于是我只能改变谈话技巧,乞求这一问能让他上钩。


    榎本君像是很厌倦与我的对话,自始自终他都没有表现出来足够的兴趣,听到这句时也就简单挑 了挑眉毛。


    喝茶好像能喝一辈子似的。


    我只好继续说下去:“就是那个嘛。房间里的泥塑作品。”


    “那是我的毕业设计。”


    “这个我知道,”我手一挥,一副不太耐烦的样子,“当时才来可是吓住我了。”我凑近他,“榎本君是不是故意的?”


    他终于肯抬眼看我,张开嘴马上就要说什么的时候,老头的声音让我们都往饭桌上看去。“吃饭了。”一副慈爱爷爷的面孔,我啧了一声和旁边的人一起站起来。


    咖喱真是出乎意料的辣。我喝了好多水,榎本君看样子很爱吃,鼻尖冒汗了也没有停下。奇怪的很,老头口味偏淡,咖喱却浓厚得齁人。我看着榎本君的发旋儿陷入沉思。饭桌上一时无话,碗筷碰撞的声音奏出不能更加沉闷的交响乐。


    “今晚很开心❤️”躺在床上没多久,老头给我发了line。上一条还是一个月前,我把新家的大门照片发给他,“就是这里了吧~”字里行间还能感觉到刻意的疏离。


    住在这里之后老头倒是很少发line给我了。一开始我没有下意识去找,慢慢地对话框就沉在了列表最底端。我以为是一起住的缘故,在一个屋檐下还发信息,对于花甲老人来讲可能是觉得多此一举吧。电话也是,认真点说老头从没过多干预我的生活。


    我打下去几个字又觉得太生疏,删掉之后只回了个“我也是”。


    夜里失眠了。初夏季节的躁动感在身体里翻来覆去,我坐起来打开灯。不出意外地把视线落在了那堆小人上。他们还是都一样地望着天花板发呆,我望着他们发呆。


    想更多地了解榎本君。这个声音响起来时我被吓了一大跳。


    想给榎本君带各种不同的零食,想在节日里送他礼物,想让他多回老头的家吃饭,想看他满头大汗地吃咖喱。想见到他不同的表情。


    想听他说话。想听他说关于这些小人儿的话,想看他把手覆在他们头上、遮住发呆的眼睛的样子。


    我觉得有点草率,不过这种感觉是真实的。我喜欢上榎本君了,毫无疑问,但却存在被质疑的可能。我因为一堆最开始看不起的毕业设计喜欢上了它们的主人。


    那个睡得不好的夜晚,我想了想健太和New Drug,还有最后那晚走过的几个路灯。





    赶上早班地铁总是让人很悠闲。六月开始的时候阳光已经很强烈了,清晨六点就能探到温吞的空氣。我穿短袖短裤,踩着凉鞋还有乱糟糟的头发,一路跑到地铁站,在候车区不停晃动。空荡的黄线后只有我一个人,我慢慢吃着老头买来的吐司,还有牛奶。心情舒畅。


    我喜欢夏天。地面上的余温让我幸福,当我意识到这点时还是小学四年级。被我爸打得跑出家门时忘记穿鞋,光脚踩在水泥地上却没有想像中的冰冷,好像每个走过的人都留下了一部分心中的温柔。后来我在地上睡着了,凌晨被家里人的哭喊声吵醒。其实我就在不远处的后院,杂草太高了他们看不见我,再后来他们发现我的时候,那个从小到大打了我无数遍的男人把我抱得快要窒息,发出了他生命里的第千分之一个誓,说再也不打我了。我心想你们懂什么,多来几次就行了,我就能多感受几次陌生人的溫柔。


    而后来我爸没有遵守约定,就真的从小学一路打到高中。事实证明陌生人的温柔还是得用皮肉之苦去还的,于是当我第一眼看见老头家修剪整齐的后院时我就觉得,这不是个会打人的家长。


    我——我看见了榎本君。他站在便利店里面,笔直地修长的,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至少在我发现他之前是這樣。等我醒过神来他就又是那个收银结账说慢走的机械的榎本君。


    榎本君原来在这附近工作。我决定翘掉今天的早课等他换班,我得问清楚他在哪里住。


    “就是这样,”看他面无表情听完我的讲述,感觉自己做了件很没意义的事。我把小时候的事情跟他说光了,为了在这个换班的间隙可以让他一直听我说话。


    榎本君很擅长倾听,这个是我咬牙切齿得出的结论。休息室的桌上有一面镜子,酒红色,上面画了时下流行的超级英雄,大概是某个女生的。我从镜子里看见了自己和榎本君的脸。他一脸无所谓,我的额头却冒着细汗。


    我移开视线看向地面。果然还是行不通吗?就在我准备想个借口——无论好坏,总之能让我先行逃走举行——离开时,余光瞥见榎本君的皮鞋动了动。


    黑色牛津鞋摩擦地面的声音如同天籁,然后我听见他说,“其实我小时候也挺傻的。”





    我们坐在食其家靠窗的位置。榎本君一言不发看着菜单,我心里早就想好点什么菜,却还是慌张得扭来扭去。其实我不太情愿坐在窗边,这附近就是我的大学,人来人往总会有熟面孔掺杂其中。


    榎本君终于抬起头,我连忙按铃叫了服务生,还没来得及说话。


    “一份海鲜蔬菜乌冬面,一份招牌蛋包饭。”他合上菜单,手又收回来,“……蛋包饭换成儿童套餐。”


    儿童套餐?


    当那份还带着图书的儿童套餐摆在我面前时,我好像越过自己的头顶看见了榎本君的偷笑。过甜的牛奶还有曲奇饼干让我差一点就抓狂。可是这是好不容易争取来的独处时间,我愤愤咬一口饼干,碎屑洒在塑料餐盘里。


    上个星期我翘掉周五的课,屁颠屁颠到便利店找榎本君说话之后,榎本君又要上班了。临走之前我鼓起勇气拉住了他。


    “那个,”我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下周末有,有空吗?”说罢我又感觉到不妥,放开了拉着榎本君的手。


    “我想请你吃饭……”我低下头搓着自己的衣摆。完蛋了,我脑子里全是泥塑小人呆呆的目光,他们齐刷刷看向我。


    “好啊——”他们说。


    “好啊。”榎本君说,“不过得我请你。”说完他就去换班了。我闻了闻刚刚触碰到他的那只手,没什么香味,就是温度让我流连。


    榎本君说刚好是周末,提议和我一起走到老头那里过夜。我还在记恨儿童套餐。


    一路无话。


    老头开门的时候榎本君先我一步打了招呼,老头很高兴,两个人寒暄得久了点。我轻轻踢了榎本君的小腿。


    他回头,我扬起一脸欠揍的笑容,还把牙齿露出来。“我们刚好在外面碰见,”我听见他说,“就请了荒野吃饭。他点了儿童套餐。”我发誓,就算我站在矮一点的台阶上,我还是能看见老头抖动的肩膀。当榎本君把那本明明早就被我扔掉的杂志拿出来时,我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陷阱。


    陷阱说,快去洗澡。


    老头说没有其他的房间,于是现在我和榎本君挤在了一张床上。说挤倒也不太合适,床本来很大,就算再来一个人也还是没什么大碍。可我有意离他很近,把手伸到榎本君那侧浏览网页。同时也是为了挡住那本放在书柜上的儿童画册。


    手臂的酸胀感传来,我钻进薄薄一层的被子,把自己裹得很近。很奇怪,我在面对健太那群人时呈现的成熟与独立,在榎本君面前统统不见了。或许是潜意识里知道无论表现得多么冷静睿智,在同类型的榎本君面前也会败下阵来。


    我裹成一大团,被子太短,于是两只脚露在空气中。就这样向榎本君撞去,鼻尖贴着他的汗衫,红色的条纹在夜里变成了黑色,蹭得我鼻尖很痒。


    榎本君动了动,我以为他要远离我,可能是下床说“我去睡沙发”,或者至少也会抵着床沿入眠,但是他转过了身,我们鼻尖相对,没有戴黑框眼镜的榎本君在夜里看起来有一点陌生,眼睛或许是看着我的。


    “快睡,”他说,呼出的空气把我的脸熨得滚烫,还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盖在了头顶。


    是榎本君的手。我打开手机设定闹钟,突然没有那么憎恨儿童套餐了。


    line显示有新信息,来自老头。点开一看,一张我在食其家埋头填写投诉问卷的照片(投诉他们只片面听取某一位顾客意见),还跟着一句话。


    “泥塑小人有新模型了。❤”


    我连着给健太发了一大串“!”后洒脱地关了机。





    早上起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脸离榎本君很近,他睡得很不好的样子,皱着眉,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压着他。再仔细看看了发现我两条腿都放在他肚子上。


    把腿放回去的时候他就醒了。然后我们一起洗漱吃早饭。这天早上多了一个客人,像是老头的朋友,穿着倒是很年轻,藏青短袖和卡其布长裤。吃东西的时候脸容易变鼓。


    老头今天看起来也认真打扮过,两个人似乎要一起出去。我看见早餐被分成了两部分,另一部分没动过,显然是留给我和榎本君的。米饭,味增汤和烤鱼,普通和食。


    榎本君吃饭不喜欢摘掉眼镜,于是看起来像是动漫人物里的反派角色。


    他握住筷子的很后面,夹开豆腐表层,再放进嘴里去。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我有样学样。


    我对健太说,“我恋爱了。”健太让我悠着点,可我不肯。


    我做事一向谨慎细致,但遇见榎本君之后我的感情就开始变得原始而野蛮。对于恋爱技巧不屑一顾。


    我只想对他好。心里的泥土表层像是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了,然后开始不顾一切地向天空疯长。我按住一颗还红肿着的青春痘。


    榎本君的眼里隐藏着很深的笑意,他走在我身后,往我背包里放了一盒羊羹。


    我和榎本君就这样同居了。不过他也不是每天都来住,老头看在眼里却也意外地什么也没说。榎本君不来住的时候,我会和老头还有那位“樱井先生”,就是上次的时髦老头,一起出去吃晚餐。他们每次都在附近散步,然后早早坐在那里等我,我却先回家放书,再坐着公交晃晃悠悠过去点菜。


    其实我不喜欢坐公交。夏日的夜晚来得缓慢,但老头们定的地方很远,需要坐好多站才到得了。坐到途中天就暗下来,我靠窗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像刚浮出水面一般渐渐清晰。霓虹灯粗暴地穿过我的脸和眼睛,还有我的灵魂。这个时候我会想起自己的小城镇,还有那群经常喝得烂醉的狐朋狗友。


    健太问了一句没等到我的回复也不再追问,他可能以为我喝得太醉乱发消息。事实上我一次也不敢想起榎本君。我是说在公交车上,我怕自己会哭出来,特别幸福的那种,然后打碎一个这样宝贵的美梦。


    到餐厅的时候往往他们都还没有点菜。“吃什么?”我往往会问,实际上在等待谁说请客的事情。如果是大野老头,我会矜持一点少点一些,如果是樱井老头,我就死命点贵的菜和酒。


    服务生是熟面孔。看见我便邀请我进了包间,樱井老头看见我,正襟危坐。明明前一秒他和老头还在谈笑风生。


    “正常,不适应年轻人嘛。”老头以前对我这样解释过。当时我还尝试着和他沟通,后来失败了。


    餐桌上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榎本君。榎本君的旁边坐了一个女孩子,是我在便利店见过的那一位,似乎是姓青砥,红色英雄镜子的所有者。低马尾,安分的刘海,还有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秀气的脚,以及柔软细腻的脚踝。女孩的脸白白净净,见到我就烧了起来。


    “那,那个……吉本君你好。”她有点无措地站了起来,就连手指摩挲衣角的小动作都很笨拙,讨喜得很。榎本君埋头喝酒,想不清他想搞什么。


    我觉得自己糟糕透了。在饭桌上为了显得不那么突兀,我说了很多个不好笑的笑话,青砥为了捧场笑了很多次。最后变成了我埋头狂吃,打了很多个带着牛肉味道的嗝。起身时我懒得拉开椅子,空间里撕拉出刺耳无比的声音。


    雨下得太大了。





    真是个无聊的夏天。这样的夜雨下下来,地上的温度简直荡然无存。我想起了房间里存放得好好的小泥人们,毫无意外地想起榎本君的脸。


    老头们先搭车回去了,我靠着公交站台的座椅发呆。雨大得成了一道帘帐,青砥小小的身影进了出租车,然后另一个身影往这边看了看,慢慢走过来,我闭上了眼睛,深夜的站台里没有其他的人。


    听见收伞的声音之后又是一片死寂。我能想象得到榎本君一动不动的场面:他攥着单肩包的带子,拿出纸巾擦干溅到身上的雨水,再把雨伞的褶皱一个一个地整理平整,最后扣好扣子。


    有人小声哼起了歌。不成句的调子,我问:“什么歌?”没有回答。耳朵有些红,没看错的话嘴角有点向下,像是被逮到了。


    我又闭上眼睛。然后……


    然后他吻过来。湿而柔软的嘴唇贴住我的,冰冷的滚烫的。我闭着眼睛承受这个吻,雨声大到我听不见他的呼吸。他靠得太近,身体一部分暴露在水中,却一直没有避开。我小心翼翼摘下他的眼镜,把舌尖羞涩地递了过去。


    他没有拒绝。





    周二时我难得课少,给健太打了个电话。他还是一样慢吞吞地,接电话时显得很高兴。


    “过得怎么样?”我问他。他和惠子在一起了,小情侣还是吃吃喝喝,周五六点一过就赶紧溜去酒吧喝得醉生梦死。我在这头想起他黑乎乎的脸,笑出声音,被鲜少赖床的人踢了一脚。


    我嘶嘶呼痛,看向被子里裹着的小小一团。健太那头问我怎么了,我应了一声。把拿过冰冷饮料的手伸进滚烫的被窝中,找到腹部那块柔软部位快准狠按下去,床上的人跳起来。


    我仰头大笑,然后听见健太无奈地叹一口气。说话之间被人压在床第之间动弹不得,看着慢慢逼近的脸仍然收不住笑意,榎本君的眼神很认真,于是我掐断了电话。他马上起身。


    “不做?”我黏黏糊糊地问他。看他光裸的背脊和朴素的四角内裤,然后用脚掌覆在臀肉上好好揉着,他动了动,再次翻身起来,我撇撇嘴。


    “榎本君,”我从背后抱住他,把脑袋搁在他的肩胛骨。


    “你会害怕吗?我是说,这种生活。”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是我觉得他懂这个。


    就好比你在咖啡店里买单,一直中意却买不到的限量咖啡却在深夜为你留了一杯。其实你想顺其自然的,但他们觉得你可怜,就塞给你了一个人情。


    “我不喜欢这个。”我相信他懂。对我来说,他是那杯做梦也只能安慰自己随缘的咖啡。


    “你知道我在做那些,”他指了指柜子上的毕业设计,“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我在想,要是有人可以不理解我的东西就好了。我能亲眼看见他从不喜欢变到喜欢,没有任何权威压制,也没有任何评判标准。如果他能干干脆脆说出不喜欢,然后又慢慢被他们吸引,这才是最自然的欣赏作品的方式。我厌恶那些在展览中,看见一个作品就低头找说明的人。”


    我笑起来,原来我们是同类。


    榎本君的话从没有过这么多,“有时候我会害怕。因为我不知道荒野你对我而言究竟是什么。说是爱情可能太简单,但更深的让我形容不出来。可能你不相信,但确实是那晚,食其家的那晚,就在你拼命填写投诉问卷时,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你了。”


    “然后我觉得,大概你对我,就好像是某种灵感。灵感总是让人害怕的,它可遇不可求。可是我喜欢的是这样的你,没有任何语言去定义你,野生的新鲜的,放在我面前,等我说那句‘那我开动了’。我不知道你懂不懂这个。”


    窗外的花香与地铁声同时传来,把榎本君的下一句话掩盖得无影无踪,我大笑起来。


    夏天就快要结束了。








后记



我来了!(谁

说起来正经写文还是月初,流下了惭愧的泪水……去上海的飞机上用两个小时第二次看完了《一个人的好天气》,就像写写清爽风格的文章。本来觉得也不急,只是我,flag能手我,因为最近山山糖太多而放出来“老子元旦之前不写文就不是人”这种闻着伤心见者落泪的话……然后今天狂写8k字,好在文思一直没间断过,所以写出来也就勉强能看的程度了。

野生你我,大概就是讲的两个喜欢上对方就确定关系的故事。没有用任何的技巧,也没有小心思,单单纯纯在一起,任凭以后发展。我很喜欢这种顺其自然的感觉,在我看来没有比这个更理想的生活和爱情状态了。

所以标题也可以叫《吉本荒野的夏天》?

赶着在最后一天的凌晨发出来了,希望你可以喜欢。那么这就是今年最后一篇故事了,也算是突破我的极限。希望你能看得开心,也祝你新年愉快。今天的计划是上午起来洗头,下午去看地球最后的夜晚,晚上回家之前买点零食,然后守红白和J跨。

年末的总结其实写了5k有余,临近最后反而不想发了。今年很多变动,也是心态改变最大的一年,但是既然做了决定就等于没有退路,那么希望我能抗住压力,慢慢来。


大家愿意评论的话可以写写18年对我的印象吧!我很喜欢看别人眼里的我到底是什么样子,每次都有种“怎么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大笑。17年10月开始写了第一篇文章,到现在1年快三个月了,谢谢从最初走到现在陪伴我的大家。


那么话不多说啦,评论见。没有什么可以写的话,就做个好梦吧~


晚安!




18年最后一天的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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